《政治学研究》2024年第6期
作者简介
孙晓春，吉林大学行政学院教授。研究方向：中国政治思想史。
文章概要
历史研究的专门化是历史科学发展的基本趋向，在政治学领域进行的历史研究，同样也是政治学研究的重要维度。以历史为视角的政治学研究，有助于人们理解现实的政治生活所以如此的原因。近年来，或许是出于对历史研究的重视，一些学者主张政治学应该通过“找回历史”并且对历史作出重新解释，实现政治学基础理论的重构，进而明确当代中国的发展方向。那么，政治学是否应该回归历史，我们究竟应该如何理解历史，便是亟待澄清的问题。
本文在明确历史之为历史的意义的基础上，揭示了政治学领域历史研究的功用与局限，并进一步阐明了政治学不能回归历史的原因。首先，所谓历史就是以往时代曾经发生的事情。历史之于现实社会生活具有双重意义：一方面，历史作为人类特有的财富，是一个复杂的多面体，是文化积淀与传承的过程。在长期的历史过程中积淀下来的文化传统，规定了现实社会生活的基本样式，即历史制度主义所说的“路径依赖”。但是“路径依赖”并不是“目标依赖”，在本质上属于事实判断而不是价值判断，而路径本身也是要通过目标说明的，所以，历史本身不是社会生活的目标，它也不能为人们提供生活的目标。另一方面，历史是每个时代的人们的反思对象。当人们反思历史的时候，历史本身是什么固然重要，但作为反思主体的人以什么样的态度或观念理解历史却更为重要。人类对于社会生活的理解是从对历史的追忆与叙述开始的，由于社会历史环境、思想观念的不同，人们带入反思过程的主观动机不同，从历史中理解到的东西也各不相同。
其次，事实判断作为历史研究的天然属性，是政治学领域历史研究的主要功用，但同时带来不可避免的局限，即历史研究本身并不具备理论发现和理论建构的功能。近代人文社会科学体系的建立，使得历史学成为一门科学，人们反思历史的活动进入科学研究的阶段。历史研究进入人文社会科学的各个领域。在现代政治学领域，历史研究超越“以史为鉴”的境界，成为理解现实政治生活的重要门径。近年来，政治学领域出现“历史政治学”的新事物。有的学者强调历史研究的理论功能，认为只要把历史当作“本体”来看待，就可以通过历史研究发现新的理论。这种观点面临两个层面的逻辑困难：第一，在知识论的层面上，以历史为本体的说法是不成立的。因为“本体”是一个哲学概念，在本质上是思想家的思维规定，如果把“历史”当作“本体”，作为本体的历史也只能是一个概念，而不再是人类社会曾经的事实。这样，基于“历史本体论”的任何理论发现，都与历史毫无关系，这种研究也就不再是历史研究。第二，历史政治学具有理论发现功能的说法，也未能很好地解释历史研究与理论之间的关系。因为历史研究不仅不具备理论发现的功能，反倒需要一定的理论来规范。由于价值取向的不同，人们对历史的理解也就不同，历史研究需要根据恰当的理论去理解和评价历史。
最后，政治学是否应该回归历史，这不仅关乎如何研究历史的问题，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研究者的价值取向。本文认为，政治学不能简单地回归历史。一方面是因为现实的社会生活无法回归历史。对于每个时代的人们来说，历史都是不可逆的过程，历史本身也一再说明社会生活不应回归历史。另一方面，也是由政治学领域历史研究的自身特点决定的。社会生活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运行的，历史科学只能对以往的社会生活做出有效的解释，至多能够对现实的社会生活所以如此的原因做出某种解释，而并不能够为现实的治理实践提供“治国之道”。即便是从历史中找回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做法，也受制于思想资源的历史局限性、研究者的个人主观偏好与思想文化素养。当代对于中国式现代化的理论探求，需要深刻理解“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”，不仅仅是“回归历史”或“找回历史”。
